第3章 世间事 命不同

母猪原 城市秋风 9629 字 2天前

陆兆开把一条腿伸到旁边的青石块上,双手叉腰,嘴里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着。他到底在笑什么?让在场的所有人懵圈。

陆兆国把手一挥:“快,快抬走。”

弟兄侄儿们一拥而上,把陆兆开抬起。

陆兆国在前面开路,一个队伍形成,浩浩荡荡向东陵镇西头的中药铺行进。

中药铺的门是开着的,高先生正坐在门内闭目养神。

小主,

陆兆国一个箭步跨进门槛,对高先生说:“我大哥突然中了邪,麻烦高先生给诊治诊治。”

高先生欠了一下身子,并没有站起来:“我眼睛已经看不见,好久没有给人看病了。”

“太过紧急,突然中的邪,一定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劳烦先生给扎一下吧,”陆兆国请求。

后面的队伍陆陆续续赶到,陆兆开被放下后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不止。更甚时把腿翘在中药铺的柜台上,仍旧停不下来的大笑。

高先生仔细听了陆兆开停不下来的笑声后,马上对站在对面的陆兆国说:“赶快把病人转到镇卫生院去治疗,我的眼睛的确看不见了,如果瞎整治,找不准位置,不但无益,还有越治越严重的情况发生。”

“你,”陆兆国气极:“你这是见死不救。”

不等高先生再次申辩,陆兆开的大儿子陆正俊蛮不讲理的把高先生的椅子掀翻。

高先生被掀倒在地,挣扎着想爬起来,终未成功。

陆兆开次子陆正峰对在地上挣扎的高先生说:“老不死的,你算什么狗屁郎中,见死不救,有你这样的吗!”

高先生的妻子从外面回来,看到丈夫在地上吃力的挣扎,连忙去扶起高先生。

高先生倒在妻子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

陆兆国看情势的确无法尽人意,把手一挥,示意大家离开,把大哥抬到镇卫生院去。可是脚步刚挪两步,双腿就被高先生的妻子给抱住了。

陆兆国立马质问:“什么意思?想讹人吗?”

高先生的妻子死死的抱住陆兆国的双腿:“打了人还想走呀。”

陆兆国救大哥心切,怕误了大哥的病情,毕竟是一母同胞,他是队里的会计,如果大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队里的账目可就乱了套了。上面如果查起账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儿,他猛地一用力,把高先生的妻子拖了几米远。

高先生的妻子就是不放松,几个侄子加上几个族人快速走上前,硬生生的把高先生的妻子给掰开,然后拖在一边,离陆兆国远远的。

陆兆国与族人又浩浩荡荡的向镇卫生院行进。

陆兆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声音在东陵镇的街巷里回荡。饥馑的年代,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看不到任何人上前帮助。

当女婿柏智麟与二女儿高艳秋赶到的时候,高先生的呼吸已经很微弱,抬到床上不久就断了气。

悲痛之余,柏智麟劝妻子一定要冷静,并连夜差柏姓二名族人到南原山根高先生的老家把高先生的儿子给接了过来。三人经过合议,共同到人民公社把陆兆国给告了。

令三人想象不到的是,接待他们的一个办事人员竟对他们说:“特殊时期,不死也得饿死,不要太过计较,留些精力活命吧”

一生救人无数的高先生,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个小伙子的怒气掀翻藤椅,却结束了他的生命。

高先生的儿子小高并没有子承父业,嫌弃父亲的这个事业太闷人,一辈子把自己蜗居在一个小屋子里,太不自在。高先生多次用心良苦,也劝不动儿子,只好由着他。

小高自由散漫,到处游荡。

埋葬了父亲高先生后,小高当着姐夫柏智麟与二姐说:“我高良伟此生不报此仇,誓不当高氏子孙。”

5.

陆兆开被抬到东陵镇人民医院后,医院的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水剂。几分钟后,陆兆开就停止了大笑,卧在地上就睡着了。

药效丧失后醒来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

医院换了一位医生为他诊治,检查过后对陆兆国说:“病人的一切指标正常,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你们想想别的办法吧,我们治不了他的病。”

陆兆国开始犯愁了,愁的来回踱步。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吗?医生眨着眼睛告诉他:“此人极有可能得了外科病,只能找阴阳先生才能看好。”

陆兆开被抬回到家中,为防不测,被关在厦屋里,任由他怎么癫狂。

陆兆国主持召开家族会议,明确要求家族所有成员,从现在起开始寻找阴阳先生,想尽一切办法把大哥的病治好。

有人说东原龙湾村有饬摆子能治疗魔鬼道。

陆兆国:“你讲的可是贺老七的老婆,那个连走路都费劲的老太婆,她哪能给人看外科。”他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

又有人说脸上发光,人称"一把手″的,当年柏耀庭娶第六房媳妇时家中闹鬼,请的就是他。

陆兆国马上又说:“早听说了,那人颌下一颗神秘的黑痣上坠一尺把长的一撮黑毛,可惜了,前年在给自个村一户人家的姑娘治狗跳子病时,被打死在山上的庵室中。"众人不言语了。

偌大的母猪原到处看不到人影,显现出无法立马更替的颓败气息。

陆黄氏起初还给陆兆开端饭,看他偿都不偿,也就不再理他。白天与孩子们出去躲避,晚上回来后把堂屋门从里面栓上,把所有窗户都关的死死的,把几个孩子全都叫到一个床上睡觉,这样做她还是感觉不到安全,时不时惊恐的坐起,把所有的门窗再盯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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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是在后半夜停止的,陆兆开的家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第二天打开门后,两个儿子感到奇怪,怎么父亲的笑声没有了呢?于是两人商定,结伴去看个究竟。

打开厦屋的门锁后,兄弟俩发现父亲躺倒在地上,早已经没有了呼吸。雪白的屁股露在外面,屁股下面还有压扁的粪便,不过粪便的形状像极了羊屎蛋子,一个一个的。

陆兆开死后很多年,有人遵循他两个儿子的记忆与传说,形容他屙下的羊屎蛋子,说那不是羊屎蛋子,是黄屎蛋子,是他在柏家祖坟里尿尿冒犯了神兽乘黄,才有了被笑死的下场。

6

一场载入史册的饥馑年,在母猪原上迅速蔓延,一天比一天严重。

事情是从把粮食全部撒进土地开始的,只是为了向别人学习,学习亩产过万斤,标榜个人的成绩。

上一场年馑,母猪原上的老少爷儿们都记得特别清楚,那是天灾,干旱自古就是母猪原最普通的灾情,或轻或重,年年都有发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通常旱情都会发生在五六七八月,到了八月就会秋雨连绵,人们再种下青稞,大麦,扁豆,豌豆,小麦。

虽然相比之下收成减少,但危害性并不是很大,所以才有了母猪原稠密的村庄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一次的年馑则不同,就是下雨了也无粮可播,家家户户的米坛子里都空空如也,就连偷吃五谷杂粮的耗子在母猪原上也销声匿迹了。

母猪原上第一个被饿死的是庄场柏文才的近房柏山武的老婆柏叶氏。当她被找到时,整个身子倦卧在猪场第三间山墙根边,鼻子中,眼眶中,嘴中爬满了蛆虫,它们成团的啃食柏叶氏的肉躯。

柏山武跄跄踉踉回到家,从炕上扯下一床破洞百出的被单,再次来到猪场,把妻子的身子用力推向铺好的床单,连同蛆虫一同系好。

几位族人捏着鼻子帮忙,把柏叶氏抬到自己家的祖坟草草埋了。

没有了三日停放,大办特办,让四乡八邻的人前来吊唁与任何礼仪,都各顾各自的命去了,谁还有力气去管别人的死活。最好的概括就是饥馑年无礼仪,命都没有了,还有礼仪吗?还有尊严吗?还要脸面吗?再者说,礼仪就是脸面,要脸就得有礼仪,饥馑年没有脸皮。

第二个母猪原饿死的人也是东陵村的,是一位外乡女人,二十多年前逃荒逃到东陵村嫁给了老实人柏秉文。外乡女人陆续生下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柏秉文在上一次饥馑年中死亡,这位苦命的女人,一个人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没曾想遇到了年馑。为了三个孩子能活着,她已经连续十三天没进食任何东西,等十七岁的儿子柏元清清早去看母亲时,她已经断了气。

毫无生气的哭声立马引来了柏智麟,他没有感到任何惋惜,叫来几位族人,没有任何拖拉的就把苦命的女人埋了。

时隔一晚,第二天早上,儿子柏元清也许是想念母亲,独自跑到坟上去看母亲,却大吃一惊的发现母亲的坟茔早已不见,只看见新鲜的土被翻在一边,墓坑里空荡荡的,母亲的骨殖不见了。

柏元清难以掩饰内心的悲痛,赶快去找柏智麟。

柏智麟听后大吃一惊:“元清,你说啥呢?这种玩笑可不能开。”柏智麟喝叱柏元清,认为他说的话不靠谱。

众人赶去昨天的坟堆时,正如柏元清所说,坟坑是空的,母亲的骨殖,确实不见了。

“我天,”柏智麟脑中一片混乱,随即就“轰轰”响起来。是谁这么缺德,把死人的骨殖给挖走了呢?

冷静过后,柏智麟马上急命族人,一部分人去雄家村,一部人去王乐村,只要看到什么蛛丝马迹,马上告诉他。

柏家族人心里明白柏智麟的用意,于是紧急穿过三里空旷地带去了雄家村,部分人长行七里多去了王乐村。

柏智麟的考虑是周全的,昨天才下葬的骨殖,本村的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别的村的人干的。

东陵镇辖十个村,在西边的只有雄家村和王乐村。雄家村的人把人挖走的嫌疑最大,因为大白天可以看到东陵村埋了死人。王乐村虽然远了点,可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王乐村的人干的,这种事如果被逮到了,一定做到零容忍。

天黑后,从王乐村回来的最后一批人也报告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柏元清“妈呀”一声就大哭起来,两个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哭声让人栖惶。

众人面面相觑,面对现实,没有一点办法。这件骨殖被人挖走的典型案例,在东陵村成为一件令人羞耻的事件,也是柏元清一生的痛。谁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入土为安?然而在这极度缺衣少粮的饥馑年,母亲的骨殖被人挖走能干什么用呢?答案只有一个,谁都知道,但谁都不说出来。

7.

福娃与三娃去秦岭大山已经五天了,康氏天天去村头的路上向秦岭的方向张望,天天期望天天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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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福娃从三娃家端来的螺丝肉倒进了自己家的米坛里,用一个竹子锯成的竹筒做成量杯,对孩子们说:“咱一天吃两顿,等你们的父亲回来就好喽,等熬过这个冬天,到明年的八月份就好了。”

康氏把螺丝肉装满量杯就盖上了米坛的盖子,然后把螺丝肉洗净,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剁碎,然后点燃柴火,拉起风箱。

当水翻滚,锅中溢出香气,康氏又倒入少许毛盐。

世杰懂事了,从不与弟弟妹妹们争食。康氏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广飞儿还小,她要亲自喂食。

二龙,三龙,灵灵吃着碗里的还围着锅台往锅里瞅。锅里连汤也没有,又都失望地看着娘喂食弟弟。

世杰看到母亲一点也没有吃,就把自己的那份端到外面,放在窗台上。

康氏发现后就问他为什么不吃,陆世杰昂起头看着母亲:“娘,你几天都没吃东西,我留下来给你吃。我能撑几天就撑几天,实在撑不了再咥吃。”

康氏一把搂过世杰,任眼泪往下流……

食物在一天天减少,凭感觉,康氏知道坛里的螺蛳肉撑不了两天了,而此时的她走起路来也是阵阵眩晕。

她交代好世杰,看护好弟弟妹妹,拎着竹篮走出了村口。

在她心里只有一种念想,窝在家里只有等死,出去兴许能找到食物,找到出路。

康氏沿着河川一路往下走,除了看到不时的有人爬在河沿,那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什么吃的都没有,存在于她心里的对福娃的担心全部隐去了。今天必须找到食物,走了这么远的路,自己走不回去不说,几个孩子怎么办,将有被饿死的危险。

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康氏脱了外衣跳进水里,去趟河蚌或者蜗牛。

几经努力,她什么也没寻到,还差点几次溺水,险被河水淹没。她哪里知道,越是水深的地方,越是没有河蚌与螺蛳的存在。

康氏挣扎着游上岸,在河边喘着粗气。

她随手抓了一把泥沙,认真观看,心中不由的感慨,老天爷呀,你难道真要亡我一家人吗,你就那么狠心吗?就不能睁开眼,照顾我们一家,让我们一家逃过这次劫难吗?

天渐渐偏暗,康氏扔了竹篮东倒西歪往回走。她感觉浑身燥热,有可能是河水冰凉,出了岸身体又那么单薄,得了感冒。

康氏是越来越没有力气,当看到东陵村窑厂镇压范苗苗的砖塔时,一阵阵眩晕,一头栽倒在干涸的溪沟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一张大手在抚摸她的脸,那轻柔的感觉让她顿时苏醒,她以为是福娃,慢慢的睁开眼,却看到陆兆国蹲在她的身边。

“滚开,”康氏有气无力的怒视陆兆国。

陆兆国:“你看你已经饿成啥样了,还有力气斗狠。”

康氏的嘴中轻轻回应了一声:“滚。”

陆兆国根本没有顾及康氏的感受,康氏的嘴中立马飘出两个字:“畜生。”

陆兆国得意的笑了:“在东陵村,唯独你是与众不同的女人,你长得太漂亮了。”

康氏脑袋之中一片空白,想动却动不了,发热让她处于中度昏迷之中。

陆兆国:“我已经暗地里偷偷欣赏了你五六年,你可知五六年是什么概念?”

随后的动作,陆兆国不由的急切,急中生智吐了一口唾沫。

他的胸中一阵巨响,好像一堵墙突然倒塌。

陆兆国一阵惨叫,电弹的一样站起身快速抚了一把耳朵,发现手上全是血,他不由的惊恐。

陆康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后又昏了过去。

康氏的嘴角血淋淋的,她咬掉了陆兆国的一块耳朵。

落荒而逃的陆兆国急匆匆往回跑,不经意间撞见来寻母亲的陆世杰。他没有搭理世杰,捂着耳朵疯狂的往回跑。

世杰在溪沟里发现奄奄一息的母亲,弱小的他没有跑回去叫大人,而是用他弱小的身躯把母亲背回了家。

几位弟弟妹妹不知所措,围在床边哭嚷。

世杰跑去叫来了陆贺氏,陆贺氏的手刚触及到康氏的额头,就收了回来,灼热的温度告诉她,康氏正在发高烧。

她来不及多想,马上生火烧水,用热毛巾为康氏在额头热敷。

陆贺氏心里明镜,高先生死后,母猪原上没有赤脚的先生了。镇上有卫生院,把康氏送走又不够条件,只有用土办法,熬不熬的过去,就看一个人的造化了。

第二天下午,康氏奇迹般的醒了,从嘴里吐出一块漂白的肉片,嘱咐世杰放好。浑身仍是没有一点力气,她央求陆贺氏她想洗澡。当内裤被脱下后,她欠起身,把裤头从陆贺氏手中夺过,然后扔在了地上。

陆贺氏对她的反常举动虽然感到不解,但也没有太在意:“不就是一个裤头吗,婶不嫌脏。”

家中已经没有吃的了,陆贺氏又从家里端来了一大马勺螺蛳肉,一平碗包谷面,特地熬成粥给康氏喝。

这黄澄澄的苞谷面好久没有见到了,在年馑的母猪原绝对是奢侈品。陆贺氏此时毫不吝啬的端一小平碗,那是多大的恩情啊!

小主,

康氏热泪盈眶:“婶,它日侄媳妇要是好了,俺给你做牛做马。”

陆贺氏翻起白眼瞅康氏:“我们都是苦命人,婶有吃的,哪能看着你们一家人挨饿?看到几个孩子婶就心疼。”

又过了两天,福娃与三娃从山里回来了,每人都用松枝做成的扁担挑回来很多食物,有野猪肉,有山鸡,有各种菌类。

福娃刚把挑子放下,来不及松懈一下路途的劳累就伸开双臂去一一抱过飞扑过来的孩子们。

康氏的面容与孩子们的恰恰相反,她看了一眼满脸困乏的福娃后就去整饬他担回来的食物。

野猪肉的块很大,康氏用菜刀一块一块把它们割成条状,然后逐一撒上粗盐进行二次腌制。

野鸡的毛,她一根一根的拔下来,最后只剩绒毛的时候她就生起一堆火,支起树叉,把野鸡在火上熏烤。

福娃抱着广飞儿凑过来说:“把野鸡炖了吧,让孩子们好好咥一顿饱饭。”